【叶蓝】你一生的模样（35）
7.
叶修是半夜三更突然惊醒的，醒来之后用了三分钟清醒，然后剩下的好几个小时都用来自我嫌弃。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会忘记，为什么没想到？自己不是一直严谨缜密做事稳重处变不惊吗？怎么会犯这么严重低级的错误而且隔了好几个小时才发现？
叶修想了半天，终于长叹一声，他想，完了，这下肯定完了，蓝河那么聪明，一旦反应过来，明天早晨说不定就来责问他了。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蓝河根本没提这件事，直到下午的时候才给叶修发了个消息，祝他除夕快乐，说自己在准备年夜饭。
语气很平常，一如既往的温暖，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叶修想，说不定蓝河根本没有在意那一段——虽然这么想连他自己也不怎么相信。
一直到吃完年夜饭守岁，叶秋拿了爆竹出去放，还非拖着他一起。叶修正好也想出去抽根烟，就披上外套跟着叶秋出了门。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叶秋喜欢这些东西，所以叶修在旁边看他开心地玩着，一瞬间觉得小时候的弟弟好像又回来了。
他在漫天烟花里给蓝河发短信，说新年快乐，说我跟叶秋放烟花呢，说你在做什么，阿姨睡了吗，春晚好看吗，还有几天我就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蓝河就回过短信来，说你也新年快乐，跟弟弟好好玩，说自己在复习，今年准备考在职研，所以趁着假期好好学习，妈妈已经睡了，看了几个小品，说春晚越来越没意思，等着你回来。
初四一早叶秋送叶修到了N市的机场，临走时让叶修替他谢谢蓝河的礼物，他很喜欢，会挂在办公室里。
叶修笑笑：“没问题，其实我已经告诉他了，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叶秋认真地看着他，最终还是说：“有机会让我见见他呗。”
“可以，”叶修朝他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叶修……”叶秋欲言又止，看到叶修没有不耐烦，仍旧站在那里等着他说完，就叹了口气，“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你以后每年都会回家过年吧？”
这一次叶修并没有犹豫，他拍拍叶秋的肩膀，又抱了抱他：“我会的。”
谁知道叶秋竟然抓着他的外套不撒手，狠命地抱紧他。叶修笑着轻拍他的后背：“干嘛呢这是，舍不得哥哥走？你以为你现在八岁呢？”
叶秋却只是说：“混账哥哥，你知道你有多少年没抱抱我了吗？”
叶修这下也叹一口气，又让叶秋抱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你现在要是能回到八岁那么大点儿我绝对天天抱着你，还给你喂牛奶。”
“……滚滚滚！”叶秋终于爆发了。
叶修一出机场就看到蓝河站在那里，换了套新衣服，藏蓝色制服式外套下面是黑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的是双休闲皮鞋，显得身高腿长的。
叶修一看就乐了，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哟，蓝河大大好帅！第一次看你穿这种风格的衣服啊！”
“帅就多看两眼，不收你钱，”蓝河笑着接过叶修手中一半的行李，“走吧。”
“以后都穿这种样式的吧！帅得没边儿了！”叶修笑。
两个人在地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也没说什么别的事，就是聊了聊过年都干了些什么。叶修说自己跟着走了几天亲戚，蓝河就苦笑了声，说自己也没什么亲戚可走，过年都在家里，有点闷，不过倒是把一本逻辑参考书给看完了。
蓝河没提母亲可能发现了的事，这几天母亲还是非常平静，平静到让他差点忘记了这一茬，甚至昨天晚上的时候母亲还提醒他，说明天叶修过来，记得多买点菜。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想等叶修回来之后再看看母亲的反应。
下了地铁离蓝河家还有一段路，两个人提着行李慢慢走着，这一次倒是叶修先沉不住气，或者说，不是沉不住气，是叶修决定了要坦白。
“蓝河，你有没有什么事想问我？”叶修突然这么说，说完又笑了笑，“要是有问题千万别自己一个人瞎想，你只要问了，我就肯定会回答你。”
蓝河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叶修会突然问这个，只是停下脚步笑着看了他一会儿：“我倒是想问问，你是忘了还是怎么了？”
“确实是忘了，你在那边乱脑补，心情又那么低落，我有点急，想告诉你别太担心，一下子就给忘了。人的记忆力随着年龄的增长是会衰退的，这一点我得承认……”叶修指指自己的脑袋，“不过，关键还是紧张你啊。”
“其实之前你跟我妈讨论什么医保报销和大病统筹的时候我就很怀疑了，因为我不认为你会懂这些事。不是说你知道这些事有多不可思议，而是觉得你接触这方面的事情应该不是很多，所以后来我有打电话给齐大夫，问了一些情况。”
蓝河说完就往前走去，叶修一边碎碎念一边跟了上去，蓝河听到他自言自语着“叶秋那小子真是不可信还说什么不会被怀疑”之类的，便笑：“其实不关叶秋的事，我妈那次住院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些怀疑了，因为天上不可能随便掉馅饼，怎么就给我省下了那么多钱？”
“那时就怀疑是我？”叶修觉得蓝河其实比自己想的还要聪明，在三次元的这个世界里，他一直都是个强者。
“也不是说怀疑你，但那时你突然就给我打了电话，还问我妈的名字，然后日子就开始好过起来。原本每天都要交那么多钱，突然就不问我要了，就算收我点费用还都是些特别便宜的药，甚至连手术费都给我免了，还说什么科研项目。叶修，放到别人那里或许会欣喜若狂，但放到我这里就只会觉得奇怪。”
这一次是蓝河伸出手去拍了拍叶修的肩膀：“但我不是很肯定，而我之所以不去问你，一是没有确实的证据，二是就算那时候我知道是你，也没有多余的钱还给你。可我又想妈妈好起来，所以我就只能选择不去问。”
看到叶修张了张嘴，蓝河赶紧截住他的话：“听我说，叶修，你先听我说。”
“嗯。”叶修没再说话，听蓝河往下说。
“那时我是真没办法了，所以一直想着以后有钱了再去问你，如果真的是你帮我的，就慢慢存起钱来还给你。结果存钱真的不容易，后期还是要靠你借给我钱才度过危机，因此这个事我就一直放在心里没去问你。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你这个人又总是觉得我跟你分太清楚了不好，我也就一直没再提这件事了。这一次要不是你一着急给我看了叶秋的短信，我大概还是不会说出来的……”蓝河捏了捏叶修的手臂，“别担心，你看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是能吃了你还是要跟你闹分手啊？”
沉默了一会儿，蓝河又说：“你是为我好，帮了我的大忙，简直可以说是恩人，我没那么不知好歹。叶修，我在心里感激你都来不及。我这人虽然好面子不愿意借别人的钱，但为了妈妈我也没办法逞能。多亏了你她才能好起来，真的，我一点也不生气，况且我也没有生气的理由。”
蓝河说完，再次笑了笑：“其实我觉得这样的感觉真好，你越来越在三次元里立体化了，或者说，越来越真实存在于在我的生活里了。我发现在荣耀之外的世界里，你其实也是个普通人，会开心，会担心，甚至会着急，会偶尔不淡定，是个活生生的人，我能摸到，能牵着你的手，这感觉特别踏实。”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叶修的行李里有一个很重的提包，两个人轮流提着，这会儿蓝河又要接过去，叶修却笑着不给他，而是抓住了他的袖子。
“蓝河，你的性格我要是还不了解，就枉为你男朋友了。”
“嗯？”蓝河有点不解，“你先把包给我，沉得慌，别伤着你的手。”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给你，”叶修把包往后拎了拎，“如实回答啊。”
“什么问题？”蓝河无奈，“你问吧。”
“你心里又做了什么决定，我真不信你没想着怎么把这些钱还给我，”叶修叹口气，“说真话，乖。”
这下蓝河倒是很久没有作声，叶修等了一会儿，最后干脆把提包往地上一放，大喇喇坐了上去，一副我等着你我早晚等到你说的样子。
蓝河这下有点不好意思了，拽了拽他：“你起来成不成，这好歹在大马路上……”
“那你就快点回答啊，你回答了我立马起来！”叶修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累不？累可以坐这里。”
蓝河这下连省略号都不想用了，没办法只好说：“行了你起来吧，咱俩边走边说，我告诉你实话。”
长叹口气接过那个提包，蓝河一边走一边侧过脸来看了看叶修，最后终于还是说了：“我原本打算以后买房子的时候，名字只写你的。”
一刹那叶修是真想把蓝河狠揍一顿，可看着他特别认真而郑重的样子，又觉得下不去手，想了半天只好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乱。看到蓝河抗议的表情，叶修觉得自己真是被这个家伙弄得生气也不是高兴也不是。
“我先不跟你生气，因为你说的是‘原本’，那么你告诉我，现在呢，现在有没有改变想法？”
蓝河用一只手给自己整了整发型：“其实我也没再想出比这个更好的办法，毕竟那些钱也不是小数目。虽然我知道，要是我真的只写你的名字你肯定不同意，而且我觉得我妈肯定也不会同意，因此一直很纠结，直到你跟我说了那个计划。”
“你是指开荣耀工作室那个？”
“对。”
“你又开了什么脑洞？”叶修无奈，“别跟我说你要攒钱给我投资。”
“你等我攒起钱来给你当本儿，那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蓝河小声地说。
“那你想做什么？”
“我是这么想的，你当时跟我说过，想一开始先慢慢来，从兴欣的周边开始，要是做得好再扩大范围，自己设计制作。不管你这么多年挣了多少钱，想做好生意总不是简单的事，需要钱的地方也多。就算你家里有钱，可我觉得你也不是那种会用家里钱的人。所以我就想，房子我们先一起买着，但是一旦你资金周转不灵需要钱的时候，房子就给你当抵押。这样就算生意做得不好，也好歹有了条后路，有备无患嘛。我不是在这里损你哈，做生意嘛，总是有赔有赚啊是不是？要是做生意的都成了暴发户，那大家不都下海去了？当然了，如果你生意做得好，用不着它，我就慢慢攒钱，攒够了，你要是不让我还钱，我就送你辆车，或者其他东西。”
蓝河说完，看叶修没说话，有点担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角：“你不是真生气了吧？”
叶修还是没说话，蓝河这下可真急了，开始哄起来：“叶修啊，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叶修终于肯说话了。
“因为我敬你是条汉子啊！大男人别动不动就生气，痛快点，别娘们唧唧随随便便就闹脾气是不是？”蓝河扯着他袖子摇了摇，“来，给大爷我笑一个……”
“呵呵。”叶修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吓死大爷了！”蓝河知道他这算是没事了，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放开，“好了好了，快点走吧，都几点了，你肯定饿了吧？”
叶修只好跟着蓝河并肩往前走。
其实他一点也没生气，只是在那一刻，他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的一件事。
那时他刚刚离家出走，有时候连去网吧的钱都没有，只能露宿街头。
有一次他闲着无聊在树荫下看一群人打麻将，赌注不高，很多人都在玩，但有个男人却跟他一样，只在旁边看着，没有参加。
他就问他：“你也没赌本吗？”
男人就笑着摇摇头：“有，但我不赌。”
“为什么？”那时候还很小的叶修并不太懂，“你看上去很喜欢打麻将的样子，为什么有钱却不玩？”
男人大概也是无聊，就给他讲了自己以前的事。
很多年前他和妻子从农村到这里打工，一个月累死累活才挣不到一千块。他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打麻将，所以工作一天之后晚上就跑出来跟人打麻将，小打小闹的，输赢都有。
有天晚上天气太热，妻子跟他一起出来纳凉。他手痒，就忍不住又加入了战局。结果手气不好，一晚上都在不停地输。
好赌之人总是这样，越输越想翻身，往往就会输个底朝天。妻子劝他回去他也听不进去，到最后竟然输掉了一千多块。
他自然是极愧疚的，回家的路上甚至不敢看旁边的妻子。回到家之后他做好了妻子会跟他吵架的准备，结果妻子只是说：“今天晚上确实是运气不好，不怎么来牌，你也别太不开心了。打牌这种事，总是有输有赢的，幸好我今天猜到你要打牌便多拿了些钱。当然我不是支持你打牌，我只是觉得你每天都那么辛苦，偶尔打牌放松一下，我不该拦着，就是以后……唉……”
话并没有说完，妻子大概也不想再说，叹了口气便上床休息了。
那一刻他愣住了，后来也默默地躺下，一直到半夜，睡得并不熟的他迷迷糊糊听到一些声音，清醒后才发现，是妻子正在小声地抽泣。
他在这边一动也不敢动，听着妻子的哭声，仿佛万箭穿心。
他在那一刻发誓，这辈子他都不会再赌了，绝对不会。
虽然那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但叶修却记得很清楚。男人最后跟他讲，这世界上也只有老婆会在所有人都盼着他赢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如果他输了得给他留一条后路，不管怎样他的心情才最重要。
那时候还是小小少年的叶修对感情之类的事其实并不很清楚，但他却觉得那个男人的老婆一定很爱他。因为只有最爱你的人，才会想到为你留一条可以全身而退的后路。
现在他终于也拥有了这样一个人，所以他想，他要赢，至少要尽一切努力去拼。
因为他已经有了那条后路，那处保护港湾，还有那个爱着他的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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