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你一生的模样（39）
11.
蓝河其实已经想到母亲会跟他说什么话，更知道母亲为什么前几天不让他过来，偏偏明天叶修要走的时候却提了这个要求。
蓝河从小独立，听母亲说自己两岁多的时候就能一个人睡觉，母亲当时还笑着说，根本都不用哄着小宝宝时候的他睡觉，特别省心，他自己就乖乖地睡着了。
蓝河不到三岁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在家里呆着，那时候父亲经常出差，母亲又是三班倒，经常加班没有周末。周一到周五还好，可以上托儿所，但周末的时候人家托儿所也休息，父母不在家，又没有爷爷奶奶照顾，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
小小的床沿被妈妈挡上了厚厚的垫子，因为怕他会摔下来，旁边的小床头柜上放好了水和饼干，饿了他就会自己拿着吃。
每天上班的时候母亲都心惊胆战，等到回家时看到小蓝河安安全全地躺在小床上睡觉才会放下心来。
从小母亲就觉得自己欠儿子的，可生活的艰辛让蓝河一直都明白父母的不易，所以他从来不觉得母亲亏欠他什么。他只是觉得，能给他生命，把他养大，母亲已经很伟大了。
他把床搬到母亲的旁边，折叠床很窄，蓝河的被褥都坠到了地上。
母亲看着他沉默地铺床，忽然叹了口气：“阿远，妈也舍不得让你睡这又硬又小的床，不过没办法，你委屈一晚上吧。”
蓝河愣住，转过头去看了看母亲，发现她竟然连眼眶都红了。
蓝河吓坏了，赶紧走过去搂着母亲的肩膀：“妈……我没事啊，床不小，不硬，睡着可舒服了，别哭啊……”
可母亲的眼泪还是不断地往下落，蓝河抽了纸巾给母亲擦泪，好不容易等到母亲止住眼泪，才闷闷地坐在床边上：“妈……您别这样……”
母亲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但能看出来是在努力忍耐着的：“这段时间我有好些话憋在心里，跟谁也不能说，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
蓝河知道母亲要说的是什么，他不想听，可又不能不听，只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坐在那里。
额前的刘海掉下来遮住了眼睛，他想拨一拨，却又发现这样就不用和母亲对视，便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
“妈是在为了你忍着，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不好受吗？”母亲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我听到我儿子在跟一个男的做那种事，我恨不得去打你，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我不敢打断你们，我怕你在那种情况下出什么事伤着身体，所以我只能忍着，一个人哭得喘不动气。”
母亲拿纸巾擦了擦泪：“我在想，我儿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还有，原来叶修他对我们娘俩这么好，只是因为他和你是这种关系。阿远你知道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很多东西一下子就变了味，他给我们家买那么贵的东西，一次一次地在你和我身上花钱，原来都是用我儿子换回来的！”
蓝河听到这里，一下子抬起头来，连声音都变了调：“妈……您怎么能这么说？叶修对您和我是真心好，您怎么能这么说他……”
母亲看着他，突然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他对我是真心好，可是，不认不识的，非亲非故的，他为了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蓝河哑了声，嘴巴张了好几下，却到底没能说出下面的话。
“我之前就说过，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有所图的。他对我好，图的是你，图的是我能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我没有不理解他是带着目的来的，可他的目的是你，而你们两个都是男的，这是我根本不可能同意的事。”母亲的表情重新平静起来，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极坚决。
“这么多天了，妈每天甚至可以说是每时每刻都在思考，我不想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来逼你，我不愿意，也不想这样。可你是不是非得逼着我这样？咱们娘俩之间说句真心话，我之所以由着叶修住在家里，一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确实没有坏心眼，而最重要的，我也看得出来他对你的照顾是发自内心的。妈一直以来都很矛盾，我这个身体状况，留在世上就是拖累你，让你遭罪，可要是死了，我还害怕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没有把他赶出去，就是心里还想着，要是哪一天我死了，你遇上什么事，他还能帮衬你一下。”
母亲苦笑：“你肯定觉得我自私，可这世上又有谁不自私呢？”
她拍了拍蓝河的手：“不到逼不得已，我真的不想跟你吵，更不会打你。因为我现在瘫在床上连动都动不了，又有什么本事打你？我现在还能活着，都是因为你孝顺。虽然自古养儿防老，但现在这个社会上不养老的年轻人也比比皆是，所以妈一直都很感激你。
“现在我们两个在这个事情上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不希望逼着你选择，让你痛苦，可你终归还是要做一个选择。你爸没死之前一直跟我说要挣大钱给你攒够老婆本，买大房子买好车。等你娶了漂亮媳妇回来，他就再给孙子攒钱，让孙子上最好的学校，过最好的生活。你爸临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亲眼看着你成家立业，他说他一点也不想死，他想给儿子娶媳妇，想抱抱孙子，可是他做不到了。”
说到这里，母亲又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我和你爸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如果你在心里把我们看得更重一些，你就听我的话，跟他散了，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如果……你在心里把他看得更重一些，那么我不会拦你，你可以跟他在一起，但那样你就得把我送到养老院，或者送我回老家，我还有几个亲戚在那边。
“我真的没有办法看着我儿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我思想从来都没那么新潮。可我又不愿意用更激烈的方式来表达我的反对，所以思前想后也只能这样做。你如果执意选择跟他在一起，我也不会再干涉你，但是请别让我呆在这里，我眼不见为净，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母亲又笑了笑，声音却更加冷淡：“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等我死了就没人能干涉你们了。所以你要是愿意等，也可以等我死了之后再跟他在一起。
“阿远，我自己也恨我自己，你说我为什么还不死呢？”
那天晚上蓝河躺在小小的折叠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黑漆漆的上方。
他想了很多很多，过去的事，现在的事，未来的事。
蓝河出生的时候很惊险，懂事之后父亲跟他讲过，母亲一直身体不好，生他的时候两只手上挂满了盐水，血压高到超过200。
在进手术室之前父亲恳求医生一定要尽全力保护好大人，母亲却惊恐地喊着自己怎样都没关系，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孩子。
手术的时候，小蓝河在妈妈肚子里真是惊险，胎心停止跳动近三分钟，医生斟酌再三，用了胎头吸引器才让他顺利出生，结果脑袋上鼓起了一个特别大的包。
父亲说，母亲在月子里足足哭了一个月，因为她又心疼又害怕。心疼的是小蓝河脑袋上的那个大包好久才消下去，害怕的是住院时听一个护士说过，之前也有个小孩胎心停止跳动了几分钟，结果长大后脑袋特别大，像那个人家有伞我有大头的大头儿子。所以母亲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唯恐长大后的蓝河也变成大头儿子。
好在蓝河一直也没有变成大头儿子，而是帅气地长大。小时候身体也不太好，但上了小学之后母亲听人说学点武术可以强身健体，就送他去武馆学了一阵子。虽然之后没有再坚持下去，但效果还不错，四年级的时候蓝河的身体就渐渐好了起来，又喜欢上了跑步，所以就一直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后来再说起母亲的担心，蓝河和父亲总是笑话她，但其实谁不知道这是一个母亲的爱呢？
如果没有她，自己永远不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不会看到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不会看到红红的花绿绿的树，不会尝尽这世间的酸甜苦辣，更不会遇见叶修，深爱至此。
蓝河又想起他刚上高中的时候，文科好得不行，数理化却跟不太上。那时候母亲单位常常加班，每天下班回来都很累，却不管多累都会陪着他一起学习，给他做宵夜、剥水果，直到他复习完没有问题了才会休息。
只用了一个学期，蓝河的理科成绩便突飞猛进，老师们都很喜欢这个越来越厉害的学生。蓝河每次捧着第一名的成绩单给母亲看的时候，母亲都会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说我家阿远最聪明了。蓝河就高兴地抱抱母亲，说都是妈妈的功劳。
蓝河还记得父亲去世的那一天，一直挺藏不住情绪的母亲却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没有哭，连表情都是平平静静的。
蓝河在哭，可母亲就那么冷静地办理父亲的后事。
蓝河不解，觉得母亲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冷淡，可当父亲火化后母亲捧着骨灰盒的时候，他却看到母亲满脸的泪水正无声地滑落。
那天晚上他们回到家，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娘俩，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蓝河再一次清晰地确认了这个事实，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歪倒在墙角边，脑袋一片空白。
母亲坐在沙发上沉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母亲突然对他说：“阿远，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
从此之后便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失去了丈夫的母亲变得越来越憔悴，却依旧坚强地生活着。因为她觉得，不能留儿子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太孤单了，她舍不得。
所以即便是疾病缠身，母亲也在努力地坚持着。那时候蓝河最大的愿望就是母亲一定要好起来，一定不能有事，要长命百岁，陪着他直到永远。
他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地跟母亲说，让她答应自己，要好好地活着，陪着自己。母亲都会笑着说，当然了，为了我的阿远，妈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今天母亲说：“我恨我自己，你说我为什么还不死？”
枕巾大概已经湿透了，可蓝河死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有句诗叫“母爱无所报，人生更何求”，若是连母亲的恩情都不能报答，人生还有什么是能追求的呢？
要出门之前，蓝河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叶修站在母亲的房门外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重新露出笑容，轻轻推开门，对母亲说：“阿姨，我走了，您注意身体。”
他默默地拉起叶修的行李箱，和他一起出了门。
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叶修在等车的时候点了根烟，蓝河看到他的眼睛，不舍和疲惫交织在一起，黑眼圈好像更深了。
在地铁上只是偶尔说几句话，叶修问蓝河新年第一天上班就请假会不会被骂，蓝河就说大春很好说话的，他只请了一个小时，赶得回去；叶修又问过完年后还得去辅导班教课么，蓝河就说过了十五才开课，趁着这个时间晚上要好好复习，争取把考研英语单词过一遍。
后来就一直沉默着，快到站的时候，叶修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说：“蓝河，我还能每个月把咱们买房子的钱打到那个账户上吗？”
蓝河怔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叶修。
游戏里强得一塌糊涂总是牛逼哄哄的叶修，抢别人BOSS抢得十分欠揍让人想抽他的叶修，全明星上终于安安静静唱了一首歌显得特别温和的叶修，跟他打电话聊天总是卖萌的叶修。
复出的时候褪掉一切压抑笑着说我回来了的叶修，像个童话里的英雄那样飞上千公里来到自己身边说着有我在就别怕的叶修，抱着他亲吻他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依恋他的叶修，面对母亲的冷淡却依旧努力让自己笑着拼命刷好感度的叶修。
他看过无数种叶修，可从来没有任何一种叶修是现在这样的。
试探着，害怕着，不再自信着的叶修，像是犹豫了好久才敢问出这个问题，却在问了后显出恐惧神色的叶修。
是什么让站在荣耀顶端从来没有失去过自信的叶修大神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问出这样的问题，却又立刻转过身去，仿佛不敢听到答案一样逃避。
蓝河的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那种感觉说不明白，就像被人用力捏住自己的心脏、狠命捏碎了一样。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这一刻蓝河真的很想问问他，叶修，我值得吗，你后悔吗？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愣愣地望着叶修的侧脸，直到地铁终于到站，叶修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就送到这儿吧，别耽误上班，我走了。”
他怔住，就这么看着叶修的背影，看着他随人群走出车厢。
待他回过神来时地铁已开往下一站，蓝河一下子站了起来，只来得及看到叶修站在车厢外，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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